今年的雨水多,和往年一樣送寒衣時節(jié),那上墳祭祖的路幾乎被茂密的蒿草和交錯的樹枝淹沒了。寂靜的土崖上顯得格外空靈,倒是偶爾的喜鵲喳喳叫著飛過,為這略顯荒涼的空氣增添了喜氣。
離家上學(xué),再到參加工作,回眸時已經(jīng)30多年。老家已經(jīng)不是原來的樣子,但是在心靈的深處,她就是歸宿。老家記憶里的東西,能找到蹤跡的越來越少了,但是,總是在過年、清明、寒衣節(jié)這些日子,不回家,總好像欠缺點什么,頭腦里有越不過去的坎兒。
就在這土崖上,年年回來,最大的變化就是又添了幾座新墳。土地承包以后,在村里的公墳占滿了之后,故去的人就在自家的地頭被就地下葬。在這片自己耕種了一輩子的土地上,找到自己最后安息的土包。沒有風(fēng)化完的花圈和綠樹、野草相伴,一陣陣野風(fēng)吹過,樹葉和紙花發(fā)出的響聲合奏著,像挽歌在低唱。記得小時候遇到這樣的情境,總是膽怯,禁不住拉緊大人的手,不自覺地往大人身后躲去。大人摸一下頭,笑著說:“不用怕?!比缃?,自己也到了大人的年紀(jì),成了來這里的主角,反而沒什么感覺了。因為看那墓碑上的名字,大都是熟悉的長輩。我在外奔波的這些年,和他們漸漸疏遠(yuǎn)關(guān)系,少了交流,在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生軌跡中,少了交集,于是,在我不知道的時候,他們告別了這個村落。
這土崖上是一大片旱地,屬于靠天吃飯的土地。上土崖的路又窄又陡峭,并排兩個人走已經(jīng)顯得擁擠。土崖的下面,就是村子的后背子。在我成長的童年,七八十年代的時候,后背子上家家都有一面土窯洞。窯洞冬暖夏涼,靠窗戶再盤一個熱炕,那大都是家里長輩的上房。過年的時候,穿上新衣去給長輩們磕頭,“我娃乖,快起來”,嘴里說著,核桃、棗子的就已經(jīng)從掛在窯頂?shù)幕\里拿出來,遞到小孩子的手上。串門子拜年是一件樂事,是小時候年味兒的記憶。
村子的正面和水澆地有一些落差,村里人都叫門下。那是肥沃的土地,有灌溉的渠道,上肥也方便。農(nóng)忙的時候,地里到處是忙著耕作的人。我們的村子人均地少,大型農(nóng)耕機(jī)械用不上,于是,經(jīng)常是在耙地的時候,互相聯(lián)合。撒過麥種的土地需要細(xì)磨,于是人拉磨的兩米左右的藤編磨就派上了用場。小孩子的體重剛好做配重,兩個人一頭一個,拉緊繩子,坐在磨邊上。大人們在前面用力往前拉,小孩子就像是在土地上沖浪。因為沒拉緊繩子從磨上滾下來是時常有的,少不了大人的一陣笑。拍拍土,再爬上去。累了的大人們在地頭坐下抽支煙,閑聊著:“這些娃將來就要把咱們送到崖上呢?!?/span>
土崖上的旱地長不成麥子和玉米,卻能種成干面的紅薯。收獲季節(jié),翻開紅薯蔓,用镢頭掏挖,紅薯就像人參娃娃滾出來。小孩子趕忙跑上去撿拾,用手抹去附著的泥土,放到籠里面,大人再用擔(dān)子挑回家。包谷珍子下紅薯是冬天的家常飯,吃了暖和。在紅薯地里,白里帶紅絲的“龍大紅”特別少有,個頭大不說,生吃格外甜。小時候農(nóng)村里吃不到什么水果,“龍大紅”也是一年的稀罕物,只有這個季節(jié)可以吃到。大人舍不得吃,幫小孩子削皮,就在地里看著小孩子吃。小孩子甜到心里,大人們笑在臉上。
能長龍大紅的土崖,成了我最甜的記憶。這片土地,如今也成了勾起我和那些大人們?nèi)松患叵氲膮R聚地。仿佛一直未走遠(yuǎn),卻再也不可及……